日暮悠長

【茨酒】老铃铛(四)

游戏故事线之后的故事。活到现代的茨x转世为人的吞




有什么东西触到颈间的当下,酒吞警觉地醒了过来。

不动声色地探查周遭的环境,身下毫无铺垫,直接是硬实的畳,安静的空间、空气中幽微的药气,都提示著他还在看护著茨木的房间内。

血流漂橹的战场、断折的源氏家纹旗和妖鬼的断肢残臂,只是前生残留的梦境而已。

放下警戒,随即意识到,触碰颈侧那个新痂的不过是手指罢了,而此刻手指慢慢爬上脸颊,轻轻抚过眉骨和眼角,指尖的利爪小心翼翼地避免刮伤皮肤。

带着热气的掌心笼著脸颊,将秋日的凉气一点一点驱逐殆尽。

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。

如今酒吞已经不再花力气去思索这种熟悉感的真假和来源,大概在他接触不到的前世中,对方已经做过不知道多少回了。

於是他没有做出反应,任那只手在他脸上恣意描摩著。

或许因此而大起胆子,那手指划过耳廓,非常轻地捏了捏耳朵尖端,又搓了搓、再搓了搓。

没有就是没有,再怎么整也整不出妖鬼的尖耳的。

酒吞腹诽,忽然就觉得有些憋气,他不再忍耐耳朵上传来的的痒意,身子抽了一抽。

手指停顿了一会儿,收了回去,下一刻,有柔软的暖物覆盖到酒吞身上,酒吞顺势张开眼睛。

茨木的脸近在咫尺,替他拢上自己被褥的手臂刚刚收回去。

见他突然醒来,茨木愣了一瞬,不过脸上倒是没有被抓了现行的羞愧或惊讶,只是侧臥在枕上,一双金瞳陷在泛著青的眼窝里,无比专注的望着酒吞──自从那天晚上以后,茨木便不再隐藏妖怪的赤角、金瞳和利爪了──问道:「挚友觉得冷么?还是哪里不舒服?怎么不叫醒吾?」

谁才是那个大伤元气臥床不起的伤号啊。酒吞撇嘴,发出短促的两声表示否定:「只是不小心睡着了一会儿,做了个梦。」

和睡着前最后的记忆相比,映在茨木脸上的午后光影只移动了些许,应该是很短的时间。

但也可能他一盹过去,大梦已千年,历法早循环了无数回,只是他和他复又回到阖眼前的那一刻。

沧海桑田,时光留给他的,只有映在茨木脸上相同角度的影子,和片段的残梦。

不知道应该痛惜错失千年,还是应该高兴回来的时候,最要紧的东西还在原处。甚至不知道本来只是个知道些剧情的观众,这样的自己,一朝被告知其实是主演,应该用什么立场来思索这些。

酒吞心里一酸,随即又是一哂。

当下该担忧的事情多了,净想这些没用的。

都怪分享的被褥里头,泛著的都是令人晕眩散漫的暖意。

酒吞半撑起身子,想略疏散过分安逸的气氛,既而注意到滑落的被褥边上,茨木的大半个背部都露在外头。

本是单人使用的被褥,茨木把大半都挪到他身上,结果就是所剩不多的被褥只能勉强地掛在茨木的肩上,稍一移动他就什么也不剩了。

酒吞叹口气,往茨木处挪近了些,拢了拢被褥,把茨木重又盖好了。

「你怎么样?」 

茨木眨眨干涩的眼睛,露出一个笑容:「一点小伤,吾还不放在心上。」

酒吞哼了一声。

一点小伤,怎么会缠绵反覆,每天疲倦嗜睡,一周了都还无法痊愈。

更不要说那天晚上力敌那些贪妄的状态,怎么看怎么不对。

偏偏每天问他,都是这种逞强答案,就知道又是白问。

「我去看看虫师来了没有。」酒吞说着,就要起身。

茨木没再说话,却自被褥底下窸窸窣窣蹭出只手来,抓住酒吞的手。

那夜脱离险境后,每当茨木醒来,总要这样抓住酒吞的手一阵子,这动作实在有些孩子气,然而第一次发生的当时,茨木刚从瘴气所致的昏厥中醒来,两人情绪都不大稳定,酒吞也就默许了。

一例一开,之后自是没完没了。

也罢,一双相携的手,有时安抚的也不只是一人的心绪。

反正还要被抓着一会儿,酒吞索性随意地给茨木讲他这一觉睡着的中间,又有哪些来探访的各方妖怪。茨木仍旧对于访客没有一句问询,只是专注地看着酒吞说话,偶尔嘟囔一句:「不过是群借故想来仰望挚友的好事之徒而已。」

自然是被酒吞白眼了。

閒话一阵,茨木的精神又消了下去,酒吞瞩他再休息会儿,便自起身出去。

离开之前,酒吞默默地望了床之间的平台一眼。

空荡的壁龛陷在阴影里,墙上没有任何掛物,也没有陈列任何布置,显得特別寂寥,平台上只有一小方赭红绣垫,上头静静躺着一圈串著铃铛的踝环。



幛子门拉开,带着凉意的秋风扑面而来,阳光倒是很好的,只是门廊挡着,照不到酒吞身上,提供不了多少暖意。

球球正在院子里和一只通身樱红的游龙互相扑咬玩耍,缘侧边粉色长发成束的青年坐在葫芦一侧,面带着笑意看护著俩妖兽。

见到酒吞出来,青年朝他点头招呼,温柔地笑:「今天如何?」

「比昨天醒得久一点,不过……」酒吞摊手。他毕竟才正式接触这个世界几天,能有什么真知灼见?

青年也没追问,只是往外头指:「这几天我们一直在等的客人到了。」

酒吞精神一振:「那么一起过去?」

青年摇摇头:「我想你去就足够了,我留在这里守着。」

酒吞点点头,直接快步往前头店面去。



吧台边装束优雅的成熟女性见到酒吞,便站了起来。酒吞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,方才颔首示意:「八百比丘尼,你好。」

八百比丘尼见他的神情,并不单像是知道来客是谁,而是确实认识她的样子,略为惊讶地挑起秀眉:「大人您恢复了记忆?」

酒吞摇摇头,顺便拒绝了敬称:「只是偶然在梦中见过一两次,你的长相没有什么改变。」

「毕竟身负不老不死的诅咒,想要有所改变,可能得尝试整形手术方能见效了。」八百比丘尼浅浅笑着:「未曾恢复记忆才是正常,上过六道转轮台,还能梦见前生的片段,才真是不可思议呢。」

「所以……我是……退治了之后转生了?」酒吞走进吧台準备茶水,迟疑地组织语言。说实在,即便已经花了点时间接受现实,要把这样举世皆知的传说当成自己和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来谈,他还是感觉些许的别扭。

「所以想先谈此事?嗯,今日要谈的也确实许多,不如就由此开始吧……」八百比丘尼思索了一下,直接了当的开口:「既然您也做了些梦,想必您心里也大致知道,关于您的传说并非全然属实。」

酒吞点头,深深呼吸了一口,没有说话。

「退治以后,茨木大人从源家抢回了您的头颅,施用秘术,强行令您复活了。

然而这样的秘术毕竟不是茨木大人所擅,虽然以强大的力量遂行其意,复活后的您妖力全无,退治前的记忆也全都失去了。

於是茨木大人将他一半的妖力给了您。」

酒吞递出清茶的手微微颤抖著:「既然是这样,为什么我又转生为人了?」同为妖怪,茨木可是好端端地活到了现在,不是吗?

「这么说吧,不谙其道,秘术所复活的也不过是一具傀儡般的肉身,妖力和灵魂都是强行攀附于上。无根之木不能久生,终究会身躯败坏,魂飞魄散,无可挽回。」八百比丘尼平静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悲悯:「若是后来,必可寻得能人相助,只是当年茨木大人孤孓一身,虽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,终究……」

一阵静默以后,八百比丘尼上下打量了酒吞一圈,露出一丝微笑:「万幸,虽然历时千年,这一回,看来是甚为成功。」

酒吞神情一凜:「这一次?你的意思是……他又做了什么?」

直觉告诉他,此事绝对和茨木在战斗时的异常有关,可他必须亲耳听见事实。

八百比丘尼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:「鬼王果然敏锐。您可想过,若是灵魂该先入冥府受罚,涤尽罪孽才入轮回,您可能在千年后即转世投胎?」

酒吞想了想,居然觉得有一丝好笑:「不只不能,大概连转生的机会都不会有吧。」

八百比丘尼点点头:「当年茨木大人大闹冥府,可是把阎魔大人逼得雷霆震怒呢……」

仿佛骨髓深处升上来一股一股冥界的冷意,酒吞连声音也无法自持:「所以……所以……他是受伤了?还是……?」

「肉体的伤害总还能治癒,但是为了让您能入轮回,茨木大人和阎魔大人做下约定,以他的妖力,强行把您的魂魄推上了转轮台。

在那之后,茨木大人的妖力,也就和一般妖怪勉强相当,加之以千年以来流连人间的虚耗,恕我直言,若您迟迟未能转生,他也不知能再等多久了……」

仿佛也不忍直面酒吞此时的表情,八百比丘尼低下头去,静静细品杯中的茶水。

沉默良久,酒吞狠狠地抹了一把脸,给自己倒了杯酒,沉声问:「难道没有办法救他?」

「办法或许有……」八百比丘尼的表情有些迟疑。

「那你们为什么竟然等了这么久?」一声清脆爆裂,酒吞这才意识到,他一时失手,手中的小瓷杯已碎成片片,满手都是酒液、混著逐渐渗出的血水,尖利地疼著。可此时他也无暇顾及,只是急急追问。

「实在是我也不知详情……茨木大人只是在某次酒醉之后无意间对我提及,当年源氏之所以兴兵讨伐大江山,除了对威名的野望,还因为大江山深处,有一力量强盛的穴眼。源氏肯定以为若是除掉大江山鬼王,便能据为己用,却不知道鬼王早就将此地封印隐藏,鬼王一死,除他以外,再无他人能知晓穴眼所在……」

听到这里,酒吞已是急不可耐地打断她:「所以是那里的力量能够治癒他吗?那我们还等什么?我现在就去问他,我们马上去。」

「我当时亦是做如是想,本欲劝说,茨木大人却道,莫说以他当时的妖力不可能强行解开鬼王的封印,即便可以,他也不会取用那里的力量。

『当年若非吾一时伤重,孤掌难敌众拳,不能突破山下驻守的重兵,也不会在无计可施之下强行秘术,铸下大错,这次吾不会再莽撞行事……吾只愿见挚友重登妖族巅峰,那里的力量,也只该属挚友所有。』

茨木大人当时只是这样说,其它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。隔日酒醒,茨木大人似乎全然忘了曾提过此事,无论我如何迂回打探,始终都未再问出一点讯息。」

酒吞闭上眼睛,勉力胸中被撼动的苦涩感,一拳敲在掌心:「那正好,反正我本来就没想登上什么巅峰,和他说清楚了就是,我这就去收拾收拾,明天就能动身。」语罢便要转身往屋后去。

八百比丘尼急急站起,出声拦他:「且不说茨木大人是否会同意,如今大人您肉胎凡身、茨木大人岌岌危矣,此去吉凶未知,怎可贸然启程!」

酒吞停住脚步。

八百比丘尼长叹一声:「说到底,您既已获得新生,不复前世记忆,那些往事要说与您不再相关也可,茨木大人至今未曾和您提及这些事情,或许也是如此意思。可现下您是认真思考过,决定要将前尘往事一并认下?」

酒吞背影一时默然,八百比丘尼出声安抚:「一时间知道么多,想必您也需要时间消化,兹事体大,还是慎重考虑为好。不如还是我先去看看茨木大人吧。」

「怎么能说与我无关……」

正自越过酒吞往后头去,后面酒吞忽然低语,既而问道:「你刚才说,我不该有前世的记忆,却能梦见前世,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……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?」

「唔……」八百比丘尼想了想:「通常能够如此,都是因为曾有深切的羁绊约束所致,物因情有灵,能跨越千年,这在茨木大人与您之间,倒也不是不能想像。若是非得追究出个根源的话……您可记得是何时开始做这些梦的?」

酒吞皱起眉,那老旧而暗哑的铃铛声音,恍惚间仿佛又在耳边响起。




那晚,八百比丘尼离去许久,酒吞才回到茨木的臥间中。

茨木看来有些焦躁,然而毕竟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,见到酒吞回来,也未向他追问一晚的去向。

「觉得怎么样?」酒吞伸手探了探茨木额头。

「八百带来了深山灵药,吾已经吃了,几日内应该就能见效。」茨木的声音带着一点讨好,金瞳眨了眨,极乖巧的样子。

酒吞支著肘,只是定定看着茨木。

若是认真的计较起来,漫长的时光毕竟在茨木的身上留下了痕迹。比起梦境里那些骄傲飞扬、一往无前的样子,他看起来沉静许多,俊美的面容染上了几分沧桑,不知道因为伤病、还是长时间孤寂的摧折,眉间隐隐一缕郁色,挥之不去。

那样的神态,令酒吞胸口无法遏抑的酸涩著。

似乎一直都对他无可奈何。

没有谁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,胁迫威逼他,如果是那样,他不会屈从,他可是能够眼也不眨拿刀往自己脖子上顶的人。

不是任何外力,而是他的心,早在能控制以前,已经对茨木没辙、没法。

前世他的心为他柔软,今生他的心为他酸涩,看似不同的心绪,却是同样的无可奈何。

罢了,去他的一切。

再开口的时候,酒吞已经平静下来,声音没有太多情绪:「为了救我搞成这样,你觉得我会高兴吗?难道我以前是这么自私的人么?」

茨木在那目光中慢慢低下头,像是做错什么事一样,谨小慎微地:「挚友都知道了……」

一时又生硬地激动起来:「八百那个老尼,真是多管閒事!下次见到他,吾非得教训她……」

酒吞抬手阻住茨木:「別这么说她,我应该要知道的。」

茨木的激动劲儿转眼就蔫了,期期艾艾地,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样子。

酒吞也没再和茨木继续这个话题,只是转向一旁的床之间,指了指绣垫上的踝环:「那个,能让我看看吗?」

茨木点点头。

这数日以来,酒吞曾无数次对那踝环投以注目,但是未得到茨木的首肯,他始终也未曾动手去取,此时小心翼翼地把绣垫捧在手中细看,踝环上的铃铛显是旧物,但是锈蚀并不严重,表面泛著一层油光,大概一直都被仔细关照着。

酒吞仔细端详了一会儿,问道:「这东西,是和我有关的吧。」

茨木嗯了一声,回话的声音有些恍惚:「当年在大江山,挚友将此物赠吾,说是若还想找你打架,便摇响此铃前去找你。」

酒吞点头,轻轻拎起踝环摇了摇。

踝环沉默无声。

茨木的五官一瞬间全扭在一起,紧紧咬著牙,声音从齿缝里断续地透出来:「里头的响丸……因为日久不堪使用,早已碎了……」

他哽了半晌,终究低下头:「是吾粗心了。」

揣想着漫长岁月中的景况,酒吞心中一时又是一阵酸涩,难以言语。

良久,酒吞像是了然了什么,打破静默:「物因情有灵……说的还真是有道理啊……」他握紧了踝环,果断地把它收进怀里:「坏了就算了,有什么了不得的。你要是还想要,我再给你一个新的。」

逝去的已无从追悔,便如那铃铛声只能响在心中,然而只要这最重要的东西未曾失去,一切都还有机会从头来过。

茨木望着酒吞,好像渐渐听懂了酒吞话里的意思,眼中的光芒倏地炙烈起来,用力点头。



眼见此时气氛正好,酒吞状似不经意地笑:「不过要是想打架,只怕不那么容易实现吧,你看你现在这样,对付个小妖怪也这么伤筋动骨,怎么打?我都怕伤了你。」

他半是说笑的口吻,语气轻松,斜挑著眉,唇角翘著一道似笑非笑的弧线,模样就有说不出的俊美勾人。茨木看得痴了,不自觉倾身向前,伸手去抚酒吞的脸,连话也没顾得上回一句。

见他不说话,酒吞只得再进一步,他偏过头,轻轻啃了茨木的手指一口,谆谆善诱:「所以?你就真没办法恢复往日的力量和我打一场了吗?」

茨木的目光一下深沉不少,然而在酒吞锐利的眼光下,他沉默良久,终究还是只笑道:「挚友如此强大,吾从来就技不如你,今后若是输了,也是心服口服。」

这个死脑筋,还真是死咬著不肯松口啊。

也不知道是该心疼还是生气才好,酒吞微不可觉地撇了下嘴,嗯道:「其实我也不过随便说说,真要比试,你是妖我是人,我怎么敌得过你的力量。唔,还是要同为妖鬼才公平吧?」他歪著头,仿佛挺认真地思考著:「喂,当年我是怎么化鬼的,你知道吗?有没有什么办法再来一次?」

茨木脸上的表情瞬间一亮,但随即又是一顿:「挚友,真的打算如此?化了鬼便没有回头路了……」

酒吞嘴角啧了一声,话中倒是有几分认真:「像贪妄那样的东西,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再出现,我总不能老像上次那样毫无还手之力,坐以待毙吧。」

说到这事,茨木显然还怒气未消,他想了想,似乎是放下顾虑,明显地高兴起来:「挚友说的确实有道理,若是挚友恢复原有的力量,那些小妖根本不是对手,又何必给他们可乘之机。其实在大江山所在的山脉深处,当年挚友亲手封印了一处穴眼……」

见茨木终于是配合地把封印之所的事情提了出来,酒吞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气,他让茨木絮絮叨叨把事情的首尾都说了清楚后,拍板定案:「那好,等你把身上的伤养好了,我们就进山吧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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